昂撒人跑到阿三家，想做点儿生意，掠夺点儿资源或财富就好。结果当地人皈依了种姓制度，性格温顺、心态平和，统治起来无比丝滑。最后他们居然当上了皇帝，还顺手统一了南亚次大陆，达成历代统治者求而未得的伟业。

阿三这个样本，具有普遍性。婆罗门轻松享受统治者的红利，首陀罗也无意改变现状，更别说改朝换代了。

反观我们：千百年来，不但形成“天子犯法，与庶民同罪”“天下兴亡、匹夫有责”的平等理念，更有“王侯将相、宁有种乎”这种推倒重建的精神。

我们的文化中，打破陈旧的社会结构，具有天然合法性。统治阶层，只有代表正义和先进的时候，才具有统治的合法性；否则，被推翻不但是必然，并且理所当然。

这种独特的文化，要经历去神化、去君化、去贵族化三个步骤，并得到社会普遍认同，才可能形成。世界上的多数文明，第一步就卡了BUG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

一、去神化

中国，大约3000年以前，神就靠边站了。公元前11世纪，周公采取证伪的方式，证明了——神不能拿我怎么样^❶。人类的社会秩序，应该由人自己来建构。他用《周礼》规范和约束人们的行为，完成了政治领域的去神化。

2500年以前，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子站出来说，这还不够。于是在《非命论》里，洋洋洒洒一番高论，提出人定胜天的哲学思想，完成思想领域的去神化。

墨子的思想固然不错，但对于普通人来说，学习门槛有点儿高，不利于社会普及。很快，解决方案就来了。反映人定胜天思想的寓言故事，如后羿射日、精卫填海、愚公移山等，纷纷形成文本，凝练为成语。

晦涩的思想，转变为生动的故事：不信神，信自己。

我们的去神化，很彻底。中国，人均唯物主义者，马克思主义的天选之地。

二、去君化

关于上古时代的国家治理模式，我们记住了禅让故事。它的内核是有德者居之。君权，既不是神授，也跟血缘没有关系。

禅让故事，可能只是我们对上古的一个美好想象。但是，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它提供了君不必然为君的思想基础，埋下了去君化的伏笔。

也许孔子觉得，口口相传靠不住。于是他把禅让故事，编纂进《尚书》，让它成为史实。不但如此，还将此书列入核心教材，成为万千学子的必修课程。

到了继任者孟子，再次上强度，提出"民为贵，社稷次之，君为轻"的政治伦理，让去君化有了法理基础。后世，每当皇帝不好好工作，都有言官指着鼻子喷他，引用最多的，大概就是孟子的这句话了。

祖宗们如此给力，必须得按照他们理论，进行一次社会实践。

很快秦二世和他的领导班子，就给创造了机会：社会底层的杰出代表陈胜，社会基层的杰出代表刘邦，贵族阶层的杰出代表项羽，以平等的身份，参与秦末君权争夺的社会革命。

他们不论谁胜出，都用事实回答了“最高统治权”，吾辈皆可夺之。

我们的去君化，很彻底。中国，人均革命主义者，周期率演进的天选之地。

三、去贵族化

神可去，君可去，贵族自然也可去。

春秋时期，《管子·小匡》里说，士农工商四民者，国之石民也。管仲认为，士民工商^❷都是国家的柱石，奠定了社会各阶层人格平等的思想基础。

同期的孔子，提出有教无类的主张，倡导教育面前、众生平等；把社会各阶层的人格平等，进一步具体实操化。

商鞅说，我们应该更彻底些：以立法的方式去贵族化。他创立的秦法体系，取消世袭贵族的一切特权，让军功成为获取特权唯一方式。

去贵族化提高了生产力水平，增强了国家实力，体现出天然正义性。秦国最终统一六国，证明了商鞅的正确，也证明了去贵族化、打开阶层上升通道的正确。

秦帝国建立后，全国推行郡县制，给去贵族化盖上最后一块棺材板。

本来，这个棺材板有机会被掀开。幸运的是楚汉相争，项羽落败、刘邦登基。该事件最大的意义在于，贵族的光环熄灭，去贵族化的棺材板盖紧了。

至此，2000多年以前的秦末汉初，神被驱离，君和贵族被降格，中国各阶层在人格意义上，实现了真正的人人平等。

当然，神也好，君也罢，它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。董仲舒的君权神授思想，后世对项羽的赞美与歌颂，都是恢复神、君、贵族们超然地位的努力。

而每一次王朝覆灭，则都是一次去神、去君、去贵族的平权运动。

我们的历史，就在“去”和“留”两种势力的较量中演进。

显然，如果平权思想，不能形成一种广泛的文化认同，并且代代相传，很难刻入我们的基因，融入我们的血液。

文化认同主要通过官方和民间两个渠道建立。一般情况下，官方代表帝王家族和世族门阀的利益，不会给去君化、去贵族化打开便利之门。

具有独立人格的史学传统起了关键作用，董狐直笔的衣钵被司马迁继承并发扬，历史怎么写，史官说了算。

在他的笔下，贵族出身的项羽，进入帝王族谱；平民出身的陈胜，列为世家。

司马迁以官方正史的方式，告诉后人，出身和血缘不那么重要。只要你努力，无论你是谁，都有机会封侯拜相，甚至成为一国之君。

所以，《史记》才是世界最早的平权宣言。这个宣言，不是喊口号，它用事实告诉后来者：任何人，都可以发起平权运动；如果你的平权运动具备正义性，不论失败还是胜利，都有机会被写进历史。这是多么巨大的正向激励。

有了官方示范，民间建立平权思想就容易多了。等贵贱、均贫富，对普通人来说，本就是天然需求。

官方及知识阶层的素材，通过传说、故事、成语、曲艺、话本等人们喜闻乐见的方式，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，最终形成社会共识。

从公元前11世纪，到公元前1世纪，我们的先辈用了1千年的时间，几十代人的努力，完成了去神化、去君化、去贵族化的奠基性工作，把人格平等、平权思想和反抗精神，写进我们的文化图谱。见下图，请横屏阅读。

接下来的两千年，每当王朝日渐腐朽，我们就通过平权运动推翻它，让中华文明以历史周期率的方式演进。

中国独特的文化，塑造了中华文明，是其保持先进性的底层代码。

❶观点引自抖音博主NOV姐姐视频合集《封神榜在历史上真有其事？》

❷管仲认为，士农工商并列而居，平等存在；而后世，经常有人把它扭曲为等级关系。这说明，建立等级秩序并世袭的力量一直存在，它是我们内部最大的危险。